秀色可餐的桔梗一个文化符号,史实与八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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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提起朝鲜族民歌,我们最熟悉的不外乎《桔梗谣》和《阿里郎》了。小时候看朝鲜电影《卖花姑娘》,第一次听《桔梗谣》的““道拉基,道拉基,道拉基……”,就很惊艳于这首异域风格的民歌,印象深刻,小时候我以为歌中所唱挖桔梗是为了做草药,后来才明白是采食野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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桔梗的名称由来

桔梗是《中国植物志》中的正名,它是桔梗科桔梗属的唯一种植物。多年生草本,主产亚洲东部。茎高20-厘米,一茎直上极少分枝,上部偶尔分枝。叶子全部轮生,部分轮生至全部互生。其实桔梗与党参、沙参、半边莲等常用药用植物都是桔梗科的近缘植物。桔梗如今是大规模栽培的药食两用植物。

“桔梗”一名的由来,李时珍的个人推测是“此草之根结实而耿直,故名桔梗。”我觉得或许更可能是“直梗”(一茎直上)或“荠梗”的意思吧?

桔梗花

东北地区又有将桔梗称作“四叶菜”的,有人解释说是因为桔梗常常四叶轮生。这个说法我是不太认同的,因为“四叶轮生”根本就不是桔梗的显著特征,桔梗的叶多变异,或轮生,或部分轮生,或互生(上部叶片多为互生),轮生者也是或三叶或四叶,且多在茎的中下部,所以将桔梗称作四叶菜是不贴切的,大概率是张冠李戴的误会,推测“四叶菜”本应是指另一东北常见野菜“四叶参”,即真正四叶轮生的轮叶党参,其叶片形态才符合。

四叶轮生的四叶参(轮叶党参、四叶菜)叶子互生的桔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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秀色可餐,叶根各异

一般人多知道桔梗是一种常用中药材,但在东北亚地区,桔梗更是一种民间传统美食。中国人吃桔梗,最早记录的大概是陶弘景,其《本草经集注》云:“(桔梗)近道处处有,叶名隐忍。二、三月生苗,可煮食之。”这大概是南方传统,吃桔梗嫩苗叶,中国人吃药苗的传统在唐宋时代被发扬光大,当时吃药苗成为时尚,唐代诗人宋之问一句“药苗乃万族”,就是夸耀当时食用的药苗品种众多。而东北亚地区传统上吃桔梗主要是吃根茎,是本地区的地域饮食文化特色,桔梗根或调制为现吃咸菜,或制作泡菜,朝鲜半岛的泡菜,世人皆知辣白菜、辣萝卜,其实桔梗根也是泡菜的主要原料之一,且更显珍贵,但尚不及“沙参”(羊乳)高档(参见四叶参:堪比人参的山胡萝卜,它的故事很传奇……)。桔梗根的味道类似党参,但没党参那么甜,稍有点苦味,做咸菜一般也要泡水去去苦味更好。桔梗根要一两年的嫩桔梗口感才好,老根就不那么好吃了。这显然与桔梗入药宜用老根是不同的。

桔梗泡菜

我是南方人,平时也喜欢尝试一些各地的特色风味小食,酸豆角、腌洋姜、桔梗咸菜都是口感滋味不错下饭风味小食,同好者不妨动动手指让人送上门来品尝品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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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阳人称呼桔梗为狗宝,东北其他地方多称为桔梗。为什么桔梗叫“狗宝”?一般的说法是,东北日占伪满时期,好吃牛蒡的日本人因本地不产牛蒡,无奈以桔梗为替代品,将桔梗也称为(gobou)(牛蒡的日语发音),后流传开来,由是桔梗就有了“狗宝”的称呼。此说我也是存疑的,牛蒡是日本人主要食用的根菜之一,属于比较高档的食材,日本能够栽培牛蒡,我国东北地区当然也能栽培,不存在伪满时期日本人无法获得牛蒡的情况。实际上我国东北地区也是有野生牛蒡的,民间称为老母猪耳朵,如今辽宁大连庄河就有上万亩的牛蒡种植用于出口。所以我怀疑在东北日据伪满时期,日本人将牛蒡、桔梗之类根茎蔬菜都统称为(gobou),才逐渐导致了桔梗在当地被称为狗宝。因为日据的缘故,如今还是不要将桔梗称为狗宝为宜,不光彩。

日本人爱吃牛蒡,一般是刨或切成丝,稍烫熟,加调料凉拌吃,韩国人也是这样吃,大概是受日本影响,可知牛蒡的吃法与朝韩地区的桔梗咸菜吃法确实相类,一般都是凉拌。另外,日本人爱吃牛蒡其实可能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唐宋饮食遗风。孙真人《千金翼方.种造药第六》中说牛蒡“菜中之尤吉,但多种食苗及根并益人。”原来唐宋时代,中国人不但吃牛蒡根,还吃其嫩苗,如今我国港台广东云南等地还是有人吃牛蒡的,其他地区我就不了解了。

粗长的牛蒡根牛蒡花叶

话又说回来,桔梗还是一种烹调香料,是一些名厨炒鸡、卤肉调味的秘密武器,会有意想不到的美味效果,它也常常用于羊肉汤、牛肉汤的调味,美食爱好者不妨一试。

03

古老的药物,源自齐派医学

桔梗是汉医药最古老的药物之一,早早就常见于先秦文献,如《管子·地员》:“群药安生,姜与桔梗,小辛大蒙。”《庄子·杂篇·徐无鬼》中也把堇、桔梗、鸡廱、豕零等视为最基本的药物。汉时有元日饮服屠苏酒辟温疫的风俗,屠苏酒据说是华佗方,桔梗便是其配方主药之一。汉末张仲景方中有排脓汤、排脓散、桔梗汤、白散方、侯氏黑散等桔梗剂,治疗主要涉及咽痛、肺痈、金疮等,主治可归结为咽痛和排脓,但后世多视桔梗为咽痛咳嗽专药。《本经》云桔梗“主治胸胁痛如刀刺,腹满,肠鸣幽幽,惊恐悸气,生嵩高山谷。”功效涉及胸胁、肠腹、神志,显然与仲景桔梗剂有所差异。

《伤寒论》张仲景方

汉代之后,桔梗的药效拓展不多,可圈点者大略有三:其一是东晋陶弘景说“桔梗疗蛊毒甚验”,但“蛊毒”为何病证后人则不甚明了;其二是近代以来,认为桔梗可以宣开肺气或开提气血,能通利二便,可治疗癃闭、便秘之类,李克绍先生就曾遇一例气结肠梗大便不通的疑难症,后重用桔梗开结通便取效。其三是黄元御的桔梗元参汤应用于治疗鼻炎,传说常有不错的疗效,罗大伦先生就常用此方化裁治疗鼻炎。

版《中国药典》中桔梗的功效是:“宣肺,利咽,祛痰,排脓。用于咳嗽痰多,胸闷不畅,咽痛音哑,肺痈吐脓。”同样与《本经》表述有差异。

桔梗药材,秘密香料

我把桔梗视为先秦齐派医学的标志性药物之一,理由有二,一就是自古其食用、药用的热点文化区域在环渤海地区;二是《本经》说最早的桔梗产地是“嵩高山谷”。桔梗的药用可能是晚周时代齐鲁地区的仙道药饵派传播开来的。

李时珍认为上古荠苨、桔梗是一类药物,荠苨为甜桔梗,到汉末《名医别录》时始另出荠苨条目,才一分为二,但它们的性味功用并不同。古代方书一般认为桔梗以肥白味苦为上,而甜荠苨就是桔梗的常见伪品。近代又以南桔梗为苦桔梗,北桔梗为甜桔梗之说,实际正品都是同一种植物,如今我国的桔梗大多产自内蒙、东北、山东等北方地区,栽培品为主。目前我国的桔梗之乡有湖北英山、内蒙牛家营子镇、河南桐柏、淄博池上(全国最大的桔梗生产加工集散地,种植已转移到内蒙)等。主要栽培的是紫花桔梗和白花桔梗,传统中医药一般认为紫花者药效更好,而白花者更适宜食用。

国际市场上,韩国曾经大面积种植桔梗供应市场,但其桔梗种植业后来被中国物美价廉的出口桔梗所冲垮,据说如今韩国90%的桔梗都是从中国进口的。

04

偏爱花色,桔梗在日本是一个内涵丰富的文化符号

如果说朝韩两地倾向于视桔梗为一种传统美食,对于桔梗,日本人则更偏爱于它的花色,文化内涵更为丰富。

桔梗具有辨识度很高的花色,常为吊钟形单瓣花,蓝色或紫色,五瓣如星星,又如铃铛,所以也叫铃铛花,其花期较长,从盛夏开到初秋。桔梗的花也多见变异,五瓣虽常见,但变异者三四六七瓣的也有。如今桔梗也有特意培育的重瓣观赏品种,一般不易见到。桔梗的花色还有白色、淡粉色等,也不常见。桔梗未开放的花苞也很有辨识度,有如僧帽或鼓鼓的小包袱,所以也叫僧帽花,包袱花,气球花,和尚头。桔梗的花语是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,不是象玫瑰那样随便可以送人的,否则容易被人误会。

僧帽花,包袱花,气球花,和尚头

桔梗花在日本文化中也是一个文化符号。稍有日本文化常识的人都知道,日本有两种文化意味浓厚的花:菊花是皇室的标志,樱花是武士的象征;如果还要说第三种文化符号之花,那应该就是桔梗花了。日本文化中,紫蓝色清冷高雅的桔梗花是寂寞秋天的象征物,一种冷寂之美,有悲怆的意味。日本古诗有名句“莫销魂为樱桔”,感叹美好的易逝,如春之樱花,秋之桔梗。日本古诗文中,描写秋天的意象,常常就会出现桔梗。

日本古诗集《万叶集》中有“秋之七草”,一般认为桔梗是七草之一的“朝貌(朝颜)”,据说这是日本文化届多年讨论认同度较高的观点,但我依然还是存疑的,如今日本的“朝颜”花指的是牵牛花。周作人在所译《枕草子》中云:“日本古时,桔梗,木槿花及牵牛,皆训作朝颜。”但是桔梗花开几日才谢,而牵牛花与木槿花都是朝开暮谢,清晨花开时最美好,所以还是牵牛花或木槿花为“朝颜”更为切合。或有人反对,说《万叶集》是日本的奈良时代成书(年-年),原产热带美洲的牵牛花还没有传入中日呢。其实此牵牛美洲原产说是很有问题的,汉末的《名医别录》就已经收录了“牵牛”,东晋陶弘景《本经集注》云“此药始出田野人牵牛易药,故以名之”,南北朝《雷公炮炙论》、《唐本草》都收录有牵牛子。所以在日本《万叶集》成书的时代,日本有牵牛花是不稀奇的。

叶子三裂的牵牛花汉末就有记载中国牵牛是叶子三裂的,不要弄错了

日本平安时代(年-年)传奇色彩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,他那“可封印世间一切魔物”的封魔符就是五星桔梗印,或称晴明桔梗,所以在日本文化中桔梗纹就具有辟邪驱魔的作用,也是平安印符,据说五星桔梗印象征的是法术相关的“五行”,所以桔梗纹也就含有了生命轮回的含义,具有某种神性。如今京都的晴明神社内也种植有大量桔梗,这是晴明的符号,日本阴阳师的标志。

晴明神社外的桔梗花晴明神社门外的五星桔梗印

大概因为桔梗的花语为永恒的爱,有忠诚的含义,又或者是因为具有“更吉”的含义,五星桔梗纹自古深受日本贵族的青睐,有些世家大族就是以桔梗纹为家纹,类似中世纪欧洲贵族的纹章,如发动本能寺之变(年)的日本战国名将明智光秀的家纹就是桔梗纹,所以如今供奉他的谷性寺也栽有大面积的桔梗。又如基本同时代的熊本藩主加藤清正也是以桔梗纹为家纹,其所筑熊本城也随处可见桔梗纹。明治维新前三杰之首的坂本龙马,其家纹是八芒星围住桔梗图案。因为明智光秀对织田信长的背叛,桔梗纹有时也被人视为“背叛者的家纹”。又因为日本历史上有几位以桔梗纹为家徽的名人具有悲剧性的结局,桔梗纹又被视为具有悲剧意味的图案,所以后世也有些日本人是特意拒绝桔梗花或桔梗图案的。

据说是明智光秀的家徽坂本龙马的家徽

桔梗色是日本传统的流行色,从平安时代一直到江户时代(——年),千年的风尚。在室町时代(——年),一般官家五六月穿着的便服就是桔梗色的,称为“桔梗狩衣”。

或许是因为桔梗的冷寂之美,日本的寺庙和神社里常常栽培桔梗。如京都的东福寺天得院就被称为桔梗寺,天得院的标志就是桔梗纹,它每年只在桔梗花期和红叶季限定开放。京都智积院也以桔梗纹为寺徽,院内同样也种植大量的桔梗花。或许是因为桔梗花具有怀念、轮回的意味,日本的祭祀场所多有一个叫桔梗的厅。医院太平间(灵安室)也是以桔梗为名。

智积院院门上的桔梗寺纹

桔梗作为一个文化符号,不但自古在日本的文艺作品中经常出现,现代的日本动漫、游戏中也常常出现。

小时候看日本动漫,《聪明的一休》里有个商号“桔梗屋”,老板是个不择手段的商人,后来成了京城里最有钱的富豪,很多人觉得“桔梗屋”这个名号很奇怪,据说是因为老板叫桔梗屋利兵卫,商店是以姓氏来命名的,类似于我国的“张记米行”之类。一休的故事背景是室町幕府时代(年-年),当时的日本平民一般是没有姓氏的,或者说是才刚刚开始有姓氏,按当时平民取姓的习惯,桔梗屋利兵卫的祖屋周围或许栽种了很多的桔梗,所以才姓“桔梗屋”。如今日本各地依然有以“桔梗屋”为名称的商号。

桔梗还是日本著名漫画《犬夜叉》里的灵魂人物,一个有大爱有使命感的巫女,一个殉道的悲剧角色,这个长发飘飘五官清丽水眸漆黑白衣红裤裙的风华少女,她搭长弓引弦射出破魔之矢的英姿,以及她的悲剧命运总令读者难以忘怀,桔粉无数。在动漫里作为巫女的桔梗行使法术时也常画出桔梗印。她“桔梗”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个隐喻,谕示着她的清高、轮回和命运的悲剧。

搭弓引弦,《犬夜叉》里的桔梗

任天堂游戏《精灵宝可梦》中古香古色的桔梗市,是一个“弥散着怀旧香味的城市”,据说对应的是现实中的奈良市。在动画《火影忍者》中,也有一个桔梗城。

奈良东大寺奈良正仓院,收藏有大量唐朝文物

植物学上,桔梗科典型模式属应该是风铃草属,而不是桔梗属,所以桔梗科更应该被叫做风铃草科。那为什么此科植物会以桔梗冠名呢?这还是因为近代日本植物学家对桔梗的文化偏爱,他们将此科植物改为用“桔梗”来命名,而中国的近代植物学正是学习自日本,中国植物学家出于文化自尊也乐于接受这一命名,所以《中国植物志》就同样出现了桔梗科这一冠名。

风铃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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桔梗新良种与“新秀”洋桔梗

如今植物学家也在设法培育桔梗的新良种。我国植物研究者侧重于研发药用桔梗的良种,目前已有一些高产、桔梗皂苷含量也高的品种在推广种植。而日本植物学家则偏好于观赏桔梗品种的研发,20世纪90年代,日本植物学家就培育出了矮化的桔梗观赏品种,如今矮生桔梗小盆栽在日本已是常见花卉了。他们还专门培育出了花苞很大却不开放的袋桔梗,专门欣赏它气球样的可爱花苞。此外,中外花卉学家还培育了一些重瓣的观赏桔梗新品种。

重瓣桔梗花

年东京奥运会因为疫情原因于延迟于年7月23日至8月8日举办,此届夏季奥运会的颁奖花束由五种花材组成:洋桔梗、向日葵、龙胆、黄精和蜘蛛抱蛋(一叶兰)。开始我以为用的是桔梗,一查原来洋桔梗与桔梗完全不是一回事。桔梗是桔梗科的植物,而洋桔梗是龙胆花科植物,两者没有任何近缘关系。洋桔梗是原产北美的草原龙胆的园艺驯化种,野生单瓣的草原龙胆,它蓝紫色五瓣的钟形花,与桔梗有相似之处,洋桔梗之名正得于此,但如今的洋桔梗主要流行花色多样的重瓣品种。洋桔梗的花语是“真诚不变的爱”,其实应该也是承自桔梗的花语“永恒不变的爱”。

洋桔梗洋桔梗花束

或许是出于对桔梗的偏爱,日本的花卉学家比较重视对洋桔梗的研究,现代的洋桔梗的商业栽培首先就是在日本兴盛起来的。上世纪六十年代,日本植物学家因为发现了洋桔梗白色和粉红色的突变体,为现代洋桔梗育种奠定了技术基础,日本也由此成为世界洋桔梗商业育种的中心。如今洋桔梗已经成为世界切花市场的明星品种,广受市场欢迎,在我国云南花卉市场,目前洋桔梗已经上升为第四大鲜切花品种。色彩缤纷的洋桔梗花用来装饰家居和庭院是很浪漫的,有情趣的朋友不妨添置欣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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